茶道与和果子，单调贫瘠里的极尽奢华
去过日本旅行的人，大概总会与和果子“相遇”，不管是像京都锦市场里买来的散装和果子，还是茶席上与抹茶搭配起来装在好看器皿里看起来更隆重的和果子。它们体型各异、风味不同，但总是会有个好听的名字，以及背后一段有意思的故事。果子在日本可以承担很多“责任”，既可以是表示问候的礼品，也可以用于道歉时的礼物。
现在定居在京都的木村宗慎是一位茶道师，研究茶道就一定无法回避对和果子的研究。他写下《一日一果》一书，根据不同时节、节令，搭配出不同的和果子，再配上适合的器皿，他将和果子称为“无上美食”，在看似简单的小果子里，他看到的却是另一番风景。
新京报：《一日一果》最早是从专栏开始的，为什么想要写这样的一个专栏？
木村宗慎：在《一日一果》连载之前，有个《一日一花》的连载，在日语里花和果的发音是一样的，我看到《一日一花》的连载之后，也接到了连载邀请。花在日本最早的对象是神，而我想做对象是人的内容，和我们生活相关的，我觉得这样的表现更丰富。
新京报：书中每天都会变更果子和器皿，你在搭配时的考虑方式是？
木村宗慎：日本的茶道经常与时节和季节有关，此外日本还有很多年终祭祀和节日等等，也有一些地方性的活动，所以搭配的时候也会考虑当天的日子，以及日子里有什么代表性的食物。
新京报：干果子是果子的一种，你在书中说干果子的味道并不浓厚，不能给客人留下被招待的感觉，为什么？
木村宗慎：我通过这本书，最终想表达的是，我们吃的果子不仅仅停留在味道上。我们拿到果子的时候，就像看风景一样，不仅仅是味觉享受，更加是眼睛视觉的美。果子的名字也很有讲究，有文学的色彩。茶道是款待别人的待客之心，款待在日本有很多汉字，其中有一个是“御驰走”，在日本这三个字仅仅指饭菜，但我觉得不应该仅仅停留在饭菜本身。还有手上的感觉、耳朵的听觉、嘴巴的感觉，在茶人看来，这种五官上的感觉，都是款待之心的一部分，是融会贯通的。所以在品尝干果子时，眼睛看到的美感，名字里包含的价值内涵，是比味道更重要的。中国古代文人发明了“卧游”山水的方式。看着山水画，卧倒冥想着进行游玩，感觉自己在山水间游走。我们看着和果子的风景也会有类似的体验，冥想的感觉。
新京报：你在书中说有一次与一位西方糕点师讨论东西方的糕点，对方认为西方世界的糕点更丰富，你却说和果子的世界观与西方糕点不一样，和果子的世界观是什么样的？
木村宗慎：和果子更注重眼睛的美感，不仅仅是量很多，形式很丰盛。我们从小小的果子，可以体会到很多文学内涵。四五百年前，有个西方传教士来到日本，看到了日本的茶道之后他说，茶道看起来单调贫瘠，但是内里有很丰盛的东西，这其实是一种极尽的奢华。他说的是日本茶道，但我觉得和和果子是共通的。看到器皿，不需要放到嘴里吃，已经能感受到足够的美感了。最开始这些果子，比起味道，视觉上可能更享受，当然吃也是很好吃的。在这本书中一月一日的果子是镜饼，做得很简单，白白的、圆圆鼓鼓的，代表殷实富足的生活希望。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果子是幸袋，外面壳是砂糖，里面是豆沙，这个果子很大，需要大家分食，为了让大家觉得充实豪华。
新京报：日本人都了解果子里的文化吗？
木村宗慎：茶人的世界是这样的，如果不知道也没关系，先看先享受再吃，吃完去问招待的主人，有沟通的话，意义就更大了。器具和食物的搭配边吃边想，吃完再去问，更有意义。
新京报：你在书里说，你这样的搭配其实过于隆重，日常生活里不一定会用到？
木村宗慎：茶道系列不仅仅是果子那么简单，我们还有插花等等。但是在连载的时候，我只能通过器皿和果子来呈现，所以就做得很丰盛，希望大家只看到这两样，就能感受到一场茶会，本来是可以更简洁一些的。
新京报：日本的茶道起源于战争时代，你说那是贫瘠生活里的微光。那么和果子也有这样的寓意吗？
木村宗慎：和果子起源于壬申之乱，到了江户时代果子变得丰盛起来。江户时代有本针对男性礼仪教养的书《男重宝记》，中间介绍和果子的时候，光是果子的名字就有两百多种，但并没有讲到果子的设计，所以更加证明，比起外观，果子更重要的是内涵里要传递的信息。
新京报：京都有很多和果子的老店，书中提到的店主植村义次，曾经想要关店。你赞赏说，不光有开店勇气，也有关店勇气，这是和果子文化很特别的地方？
木村宗慎：有人追求永恒，但人的一生总会结束，长生不老、永远持续是不会发生的，店和人生都一样。正因为长生不老和永远持续是不可能的，所以要珍视当下，短暂的一瞬间。百年老字号可能明天就没有了，今天吃的果子觉得很感动，明天再吃可能就不会感动了。
新京报：这个就是一期一会的意思吧。
木村宗慎：是这样的。
新京报：书中也写到烟花、果子、樱花，这些都是一瞬间就消逝的东西，消逝时你会难过吗？会不会觉得人生终究是一场空？
木村宗慎：与其说是悲伤，不如说是哀切。哀切有悲伤的意思，但不仅仅是悲伤，有很多种情感，也有惋惜。惋惜是因为会消失，不消失一直有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感情。男女之间也是一样，约会之后去回味才会觉得享受快乐，如果一直在一起的话会腻烦。每天一起生活的话，爱可能就变味了。
新京报：那你怎么看婚姻呢？
木村宗慎：（笑）这和这次的主题没有关系，不过我还是简单回答一下吧。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仅仅是欣赏和喜欢，对方不好的地方要宽容和理解，才组成一个新的家庭。婚姻不仅仅是面对积极的地方，对消极的地方也要包容体谅，这才是婚姻。
新京报：回到消逝的话题，你有想过为什么这样的东西在日本文化会比较多？
木村宗慎：果子和器具的搭配很有意思，果子吃了就没有了，器皿可以一直保留下去。我使用的有些器皿是百年前留下的，它们可能已经在世界上各地旅行了一圈，这种搭配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。茶道的喜悦穿越了时空，人和人、人和物、物和物，不同的个体相遇，产生喜悦和碰撞，这是茶会的意义。我们在很容易消逝、快结束的东西里发现美，这和人相似，人不是完美的，不会长生不老，接受、原谅到去爱这种不完美的过程也是很美好的。
浦睿文化/ 湖南美术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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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写/新京报记者 姜妍
感谢北京大学朱曼青同学协助翻译